飛べない翼

他的讲述时常断开；他讲话时条理极其没有层次、不理会逻辑以及前后连接的因果关系，并且字句不常经过斟酌。他是个不善于叙述的人，我从他的眼睛里头分辨出来这一点，在这之前我问他的年龄，他答，这和你没关系吧！他生得匀称，臂上的肌肉线条尤其，拿吉他的时候稍微隆起来，握拳头时也是，是有朝气的模样，除却时而露出半遮半掩意味的眼神，具现化溢出的猜疑和警惕使他看上去有如一匹西伯利亚苔原狼。我对他说，那么请你谈一谈吧！

我很难从他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勾勒出一些具体的场景和人物特征，他的话语间充满了没有意义的感叹词和自我辩护词。他总是不耐烦的样子，讲话也尽量粗声粗气，但是他尤其喜爱谈起某些模糊的意象，有关橘红色和不晓得是从哪里运来的黑胡桃木。讲这段时他充满自豪，那东西很沉！可是每次我都能把它抬起来。提起太阳的时候他条件反射似的，我不喜欢太阳！太阳和光线都太麻烦了......对本大爷而言。但接下来他又似带点儿愉悦地说，但是快要沉下去的太阳很不错，这是一天的时间里本大爷不会特别不爽的时段......其他所有时候都很不爽！没有为什么，就是很不爽啊？

他偶尔又讲起树荫和舞台上头的光景，这时候我如同所有称职的在台下鼓掌的姑娘问他，在台上看底下的荧光棒，一定很壮观吧？他却有些支吾地说他记不清了。他在酒吧里头唱了许久，大家不挥舞荧光棒而是蜷缩或翘起的手指。他想了想又补充说，但是原先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也不太清楚的，理直气壮地说，本大爷才不关心观众，本大爷只是在追求音乐罢了！讲到音乐这个词的时候他吐音节的顺序突然变得含糊了，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连忙转移话题，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，你喜欢吃炸猪扒三明治吗？我说不喜欢呀，热量太高啦，对身体不好的。他就很开心地说，对的，是这样，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！本大爷费了多少心思呀。


我们坐在长凳子上，他不叫我拿笔记本，说你给本大爷好好听着就好！我先前是不认识他的，他也不晓得我，我在报纸上头写我的电话，后面附上粉色内嵌金色阴影式样的大字：情感热线，欢迎拨打！排版活像旅馆门缝儿里塞下进来的小可爱们。他打过来，本......我有些事情要清理一下，你方便吧！他提要求却更像是命令，他的命令式却是站不住脚的，比如现在他讲：本大爷最不爽的一点就是老是被使唤！最可恶的是本大爷每次都得乖乖去办！我说，哇！这就和我愿意去给爱豆洗衣服是一样的呀！他似乎给噎了一下，转而对我的爱豆崇拜表示彻头彻尾珠穆朗玛式的轻鄙，他眼睛里头的自我仿佛是燃烧着的、一如荆棘丛林里头的喜马拉雅凤仙花孤独悲壮，但是他极其反感我指出这一点。

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他很有当诗人的潜质，是否摇滚歌手的骨骼里头都是沉默的？他又一次讲起光，讲他在某一天做爱之后他醒过来，外头苍灰色的光刺破玻璃窗和他的皮肤，旁边的人没有醒过来，冰冰凉凉呼吸轻微，凑过去仿佛在听蜗牛往树叶上爬。然后他开始感到疼痛，头、亦或者是胃及其以下。他挪过去抱住另一人的腰......他坚持他自己的说法：那时他并不晓得自己抱住了什么，只是想在怀里填入点什么东西，就此看来雷恩（他养的宠物犬的爱称）也是一样的，温度除外，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。没有！他斩钉截铁。

最后我问他，那么，大神先生，我在报纸上刊载的是情感热线，但是您至今并未提起您的情感......？所说的这位，可以算作是您的情人？

他瞪了我一眼，说，本大爷不会喜欢上别人！任何人都入不了本大爷的眼！我说，那你找我做什么呀！这时候他黯然起来了；在我与大神晃牙接触的三个小时里，他努力表现得十分坚硬，即便是此刻也是如此，但是他的的确确是黯然起来了。他说：过去的事情都很好，什么都很好，不爽的日子我过得也很好！但是黑胡桃木真的特别沉......太凉了......我再抱不动他.......也没法再跟上去。

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。